一个人的事（三）

在我停止相亲一个月后，老妈神秘兮兮地冲我笑——什么时候领回家来给我跟你爸看看啊。尴尬中我谎称所里有事，狼狈地逃出了家门。脸上热辣辣的烫，想起高中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子。那时跟她被开玩笑，也是这样子。后来我们在一处上大学，军训一个月后再见，她的手已是由别人牵着了。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我不该一直记到现在，然而我就是执着地忘不了，我记得当时对自己说，有些事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咖啡厅里我常坐的桌子，木木在那里赶稿。眉头微微有些皱，十分的专注。

我冲老板打了个老样子的手势，放缓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安静地坐下来，不喜欢打扰别人是我的痼疾。

咖啡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她，于是她抬头看着我，思绪不知还飘荡在哪里，眼神中带着流离的伤感，不可治愈。

我低头啜一口咖啡，静静等着。

通常两个不怎么熟的人相处，如果彼此不说话，会显得很尴尬，这种时候我都会紧张，结果就会说一些很没水准的话来填补空白。我以前时常想能不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做，我面对他的时候也不用尴尬到口不择言，我恨聒噪的自己，这让我像个叽喳的女生。

很遗憾我有不多也不少的朋友，却没有一个是可以让我安静下来的。并不是我们不够好，只是朋友也分很多种。他们是那种关心我，我也关心的，可以一起闹腾，一起出馊点子的。我会在他们忙着的时候帮他们物色给女朋友的礼物，如果我有需要他们也会二话不说帮我。但是他们不是那种能让我安静下来的人。于是有时候我就想，各种信息渠道流传的“知己”这个字眼，就是为了这样的状况准备的。我们是哥们儿，却不是知己。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木木已经又要了一杯咖啡，正在往里加盐。

“没灵感，屋子里太安静，我只能写出灵异故事跟车祸白血病。编辑说这期的主题需要完满结局。”没等我问什么，木木自己先说话了。她大概觉得等我问出来再答太没效率。

“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

“给我讲个故事吧，我需要补充灵感。”

“关于什么的？”

“你自个儿的。不介意我码进字里的。”

“好吧，如果能帮到你。”

我又啜了一口咖啡，整理下思绪。开始讲我的故事。

高中的时候，我前面有个女孩子，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她发质很好，头发那么长了还是很顺，我做不出来数学题的时候经常盯着那袭黑色瀑布发呆。发着呆有时候就突然想到思路。

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说了关于发呆的话，迅速就被八卦开了。他们开玩笑说我暗恋她，我的脸烫的很厉害。之前没有想过那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发现好像真是那个样子。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她，在最该安静的时候，打扰到她。我跟老师申请从她后面调开，希望可以终止谣言。第二天她跑过来问我为什么调走。我说了原因，她立马就拖着我的桌子要我搬回去。她说躲开才给人家借口，他们说就是想起哄，偏不让他们得逞。于是我就继续看着那瀑布，偶尔偷偷地幸福一小下。

高中那个时候，尤其是高三，大家学习都很紧张，班里的女生都在班主任的号召下把头发剪短成只比男生长一寸那个长度。可她就是不干，虽然每天都要花时间打理，天热的时候还会害她出很多汗，但她就是不剪。很多女生都说她臭美，其实是羡慕。她们不敢违背班主任的话，而她就顶着全班最美的头发每天埋头做题。跟老师对着干很辛苦，想要理直气壮就只能拿成绩说话。我小小的担心在她的坚决中瓦解，瀑布依旧，生活依旧，幸福依旧。

剩下的时光就在题海，瀑布，流言蜚语跟琐事交织成的网中一点点溜走了。我考去沿海的城市读书，为了跟她在一所学校。那个暑假，每天都有聚会，大聚会小聚会，毕业了，大家开始珍惜最后能在一起的时光。有人喝多了抱着以前的死对头大着舌头道歉，有人向心仪的女生表白希望可以被接受。所有因为高考而被压制的事情在那个暑假都被做妥了。我没有跟她表白，想着反正时光多的是，我可以慢慢来。

后来，到学校报到，我们一起去的。军训，因为不在一个系所以被分开。一个月以后再见到她，她的手已经由别人牵着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傻乎乎地说了句——你还挺麻利啊——然后落荒而逃。再见她，看着她的一头碎发，语塞。从此再也不见，毕业后回到这里。

“好啦，讲完啦，有没有帮助？”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吧？”

“什么？”

“我只想说，那头长发是为你留的。”

“她去年结婚了。”

“会用你的故事，不过细节要改改，你的叙述真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木木喝掉最后一口咖啡，保存好文档，开始收拾准备回家。

“随你。”

我送木木回家。深夜，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到看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怎样。最眼前这个，可以那样平淡地说要改别人的故事，为什么会想要死去。不等自己能给出答案，我立刻开始批评自己。不可以那样子去猜测一个人，这世道被妄加猜测的人太多了，我不要也去做那种随意臆想他人生活的人。时间会说，不用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