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黑夜降临让钟声吟诵
时光消逝了我没有移动
(法)阿波里奈尔《蜜腊波桥》,闻家驷译
“你真的爱我么?”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阴性人。满树繁花,雪白的花瓣正纷纷落下,如一场雨。
“你真的爱我么?”
因为他的犹豫,她重复了一句。
“爱。”
她欢呼一声,猛地扑向他的怀中,拥抱着他。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但他却皱起了眉,这种逼真的虚拟触觉并不能让他感到有什么快感,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生物人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简单,无聊,白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地下三维虚拟游戏时的评价。一个阳性的人去向一个阴性的人拼命示好,毫无理由地为她做一切事,实在令他难以理解。而更难以理解的就是很大一部份生物人如醉如痴地迷恋这个简单、无聊和白痴的游戏,几乎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了。当他第一次跟随说明进入这个游戏,在游戏分配给他一个阴性的游戏对象时,他只感到了最轻微度的惊愕。这个阴性人很美,但还没有美得街上随时可见的电子阴性人的程度。他跟着说明进行游戏的进程,请她吃饭,喝茶,外出看戏,送花,然后看着她对自己的好感程度一点点上升,直到最后,高潮来临,在一棵开满繁花的树下,她对着他说出那句话,而他必须作出一个正确的回答。
只是这个回答说明里没有提供,必须由游戏者自由说出,不由的回答,她也会有不同的反应。他试过好几次,回答“爱”是得到一个拥抱,回答“我爱你”是一个亲吻,回答……当然,回答“不爱”的话,得到的是一个耳光。那个耳光也是虚拟的,很清脆,当然不疼。他不知道哪一个回答才算是正确的,对于他个人来说,耳光更合适他的口味。
就是这样一个游戏。这是一个在互联网上暗中流行的一个地下游戏,没人知道开发者是谁,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底层生物人中传播,并且不断地完善中。那些底层生物人不断沉溺在其中,津津乐道于每一个细节,甚至使得他们与上层生物人和电子人的交流都产生困难,终于引起了语言文字规范司的注意,对游戏的访问量进行了控制。但这个游戏本身也使得语言文字规范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些底层生物人虽然缺乏才能,但似乎具有令人惊叹的创造新语言常数的能力,使得这个游戏本身成为不规范语文的范本了。
这是他第五次结束游戏。每一次结束,只让他感到茫然。他不明白游戏开发者为什么为开发出这样的游戏来。毫无意义的游戏。他想着,只会让人感到茫然。
“你真的爱我么?”
“爱。”“不爱。”“我爱你。”“我恨你。”“我不爱你。”
答案林林总总,字符的组合也是无穷无尽的。理论上说,常用的七千个字符都可以成为答案,而答案也可以从一个到七千个为止,所以可能的答案也几乎无穷无尽。这样看来,这实际上就是一个纯数学游戏。
而纯数学游戏,对于他这样的电子人来说,从来不用玩第二次的。让他玩到第五次,就是那关键的第一次时,互联网服务器突然产生过一次短暂的死机。
那次死机只不过持续了三秒钟。在这三秒钟里,他就被那个虚拟的阴性人问了近十万次这个问题。当网络恢复畅通时,他发现自己的内存中多了一小段莫名的代码。
可能是游戏中的冗余代码留下来的吧。他曾经想过去总部清洗一下内存,但清洗内存的费用着实不菲,对于他这样的电子人来说也不是简单就可以付出的,何况由于内存数量太过巨大,清洗机为了保证清洗干净,往往会把别的数据也给清洗掉,他更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一小段代码也没什么大碍,唯一对他的影响,就是让他五次进入这个游戏。当然,虽然多次进入游戏的绝大部份是生物人,电子人则绝无仅有,却也不能说没有,他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他关掉了电源,让自己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墙壁发出淡淡的萤光,黑暗中,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阴性人的问题:
“你真的爱我么?”
他是一个政府部门的雇员。和其他政府部门大同小异,在这个名为语言文字规范司的政府部门中,电子人雇员占了绝大部份,所以上班时听到的招呼往往是:“喝过合成力了?”“今天下班后去做一个超声波除尘吧。”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其实在生物人占优势的地方,听到的话也差不了太多,无非是“喝过酒了吧”、“今天下班后一块儿做面膜去”之类。他和几个人打过招呼,坐了下来,打开手指上的USB接口,插进了办公计算机里,开始处理今天的数据。
“阿辰,过来一下。”
科长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叫他。阿辰是他的简称,他的大名是庚辰36722。这是大陆东部命名习惯,据说是依据一种极为古老的纪年方法来命名的,六十年一轮回,他得到出生证的那一年按古历是庚辰年,36722则是他的编号,说明他是那一年第36722个出厂的电子人。那一年虽然出生了四万多个电子人,但在这个语言文字规范司里,庚辰系列的只有他一个,所以这个简称不会产生歧意。
他走进了科长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除了科长,还有一个人。按照办公礼仪,他应该微笑一下,但又笑不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微笑程序完全正常。
那是一个阴性人。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总让他想起在那个游戏中看到过的对手。并不是说她们长得如何相象,只是在神情间,她们有一种奇特的酷似,他几乎要认为游戏开发者在设计那个游戏对手形象时是否采取了与她相同的母本。
“阿辰,介绍一下,这是历史档案部的刘小姐。”
刘小姐?尽管他是属于公务型电子人,这句话还是让他体内的神经系统产生短暂地超负荷运转。在他所存储的资料中,公务员的名字里从来没有这个“刘”字,也从来没有被称为“小姐”,这种称呼只有生物人才有。他有些茫然地道:“杨……小姐,你好,我是庚辰36722。”
她皱了皱眉。这个动作很微妙,又让他感到一阵茫然。只有艺术型电子人才有皱眉这一类动作,他也不会。可是艺术型电子人又怎么会和历史档案部挂上钩?
科长在一边道:“刘小姐是来我司要求协助解决几个疑难问题的,阿辰,资料接口是你在负责,从现在起就由你负责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道:“是。”
走出科长办公室,他领着她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道:“刘小姐,请问你要查什么数据?”
“听说你们的任务是收集日常出现的新语言常数,是吧?”
“是。”他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根据统计,平均每二十四小时出现近万个新语言常数。当然,其中绝大部份的使用率不及十亿分之一,但也必须存档待查。只是,刘小姐,你不是历史档案部的么?怎么去查新语言常数?”
“有必要。”
她的脸上仍然没有笑意,可能她是属于比旧老旧的型号吧。电子人每年获得出生证的有近十万个,而报废死亡的也基本上是这个数字。电子人自从一百二十七年前正式获得身份证以后,与生物人类似,电子人的年限为六十年,但偶尔也会有一些非常古老的电子人会保留下来,她可能就是其中一个,所以编号采用的是老式姓氏编号法。他学着游戏中看到的那样叹口气,道:“那请刘小姐把你的USB接头接在这儿,提供一下你要查的语言常数。”
“不用了,我报一下,你输进去吧。”她仍然没有表情地回答,“有五个常数,爱情,消逝,流逝,春水,迂回。”
声音信号马上转变为文字信号,显示在显示屏上,不断地跳动,那是正在与主机数据库中查询。虽然主机功能极其强大,但这数据库实在太过庞大,必须在全球一百三十种语言中寻找到合适的数据,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他看着这几个常数,道:“都是罕见的常数,大概得过一阵的。刘小姐,要来一杯合成力饮料么?”
她正毫无必要地盯着显示屏,听到他的话,她抬起头,疑惑地道:“什么?”
“合成力饮料,高效临时能量补充,你不需要么?”
她似乎仍然听不懂。他感到第五级的惊愕,大概这位刘小姐型号老旧,而历史档案部也是个清水衙门,置办不起合成力饮料机吧。他指了指一边的饮料机道:“就是那个,对临时补充很有用的。”
她恍然大悟,道:“是液态氢啊。谢谢,我不需要这个,你们这儿有矿泉水么?”
现在轮到他茫然了:“矿泉水?是新牌子?”
“水,H2O。”
他的神经回路又发生了短暂的自激。他调整了一下,努力让自己从目前得到的资料中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她的型号需要H2O:可能性百分之零点三;她在开玩笑:可能性百分之零点一;她是生物人:可能性百分之九十八……
不需要专门的数学型电子人,他已经可以确实这个超高可能性的答案就是真正的答案了。他看着她,慢慢地说道:“你,是生物人?”
她点了点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我姓刘,我叫刘念。”
你也看燕垒生的书?文章?那你看九州么?
你是第一个评论的人呢,偶尔看
但我不看九州